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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民國三十九年,大陸已經解放,但四川輪還通行與上海與基隆之間;這時有一班「時代的末班船」正要駛入基隆港,天色灰灰藍藍,基隆山城正下著毛毛細雨,進港的船隻拉響氣笛,山城另一端則嘟嘟嘟嘟開進來了燒煤碳的冒煙火車,火車輪船同時入港,各自鳴著自己的笛聲。船靠港後,碼頭上一片逃難的狼藉,攜鍋帶盆、牽羊持雞的扁擔軍隊,緊緊抱著大小皮箱細軟的逃難人群,到處人聲吵雜,場面混亂;下船人群之中卻有一個人,似乎無視於著個大時代的悲劇,他原是上海灘的黑社會人物,來台灣並不是追隨國民政府或效忠國民黨,而是來追討一批被基隆碼頭黑幫暗吞的貨,他並不知道自己上了歷史上的最後一艘船,從此將被留在一個他先前一無所知的島嶼,參與了一個重組的時代,直到所有的人都「安靜」為止。而這艘船停開之後,一直要等到四十年過去,這裡面一些二十啷噹歲的年輕人將以花甲白髮之姿回到中國,並且一路嚎啕大哭到家門。

不過,剛下船英姿風發的那位年輕人,根本無法想像這些未來的事,無視於國難與流離,他另有家法要處理。他在碼頭上叫了一輛黃包車,車子往大街拉去,道路兩旁騎樓之下是更多的逃難人群,他們棲身牆角,身邊堆著各種家當,你不能想像人們會帶什麼樣的東西逃難,有的人竟然還帶著衣櫃和等身高的穿衣鏡,他們有的衣著講究,有的則衣衫襤褸,但都一樣狼狽不堪;那年輕人看著兩旁潮水般的難民,胸中另有一番心事,黃包車拉著他在大路上愈走愈遠,直到渺不可睹,這時音樂響起,片名押在街景之上四個大字:悲情城市。

這是原來悲情城市的故事構想,而之後真正開拍的又是一段更早的故事。但為何侯孝賢要拍這樣的故事?

「輪船和火車同時進港的奇景,全世界只有基隆才有,從船上拍緩緩入港的舊日基隆,一個淡藍色的雨城,山城兼港城。」

驅動創作的,有時是個魂縈夢牽的場景,一個畫面,他真正的動機是,這個美好畫面應該配一個同等動人的故事;有時候並不是為電影故事找場景,而是為場景尋找電影。
節錄自「人生一瞬」

人的一生,不管是在旅行中,生活中,總會遇到令人畢生難忘的the moment,是美到一個只能用眼睛來記錄的畫面,是強烈到只能用感官來體驗那無法言喻的時刻,是永遠印在腦海中無法輸出的珍貴鏡頭。
而為這個瞬間尋找一個美麗的故事,真是個浪漫無比的想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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